朽木枯枝

异食癖

【原创】维多利亚之夜(哥特/西幻/短篇/百合)

说明:

1.本文为致敬维多利亚老司姬三部曲《指匠情挑》《南希的情史》《灵契》的玩梗之作。

2.含黑深残要素。

3.女主黑得很请大家不要萌她。

维多利亚之夜

The Night of Victoria

尊敬的夜之主、斯卡雷特大人:

 

  感谢您将我的拙作纳入收藏。

  伦敦分属两位主人。它的白天属于女王陛下,夜晚则属于您——不老不死、统帅夜民的血族王者。听说您的藏品中甚至有萨德的绝版图书,“足以腐蚀魔鬼”的巨著。我的作品能和它一同摆放在您的白骨书架上,想必是罪孽深重的证明罢。关于罪孽,我早已有所觉悟。

 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您对我本人的关注。您在信中说,震惊地下文学界的新星居然是个年轻的人类女仆,这实在超出您的想象。您的评价也远远超出我的想象。“我在那些暴戾的爱与欲中看到一个与己相似的灵魂”——如此可怖的赞誉绝非我这般凡人所能承受。

  不过您的感觉着实敏锐,那本书的真正作者并非我本人,而是一位像您一样选择了我的魔鬼。请原谅我使用这个词,世人皆是如此看待。我的主人没有实体,但即使是您也切勿质疑他的存在。

  请听我讲述我与我主的故事吧。

  我母亲是个职业情妇,父亲是个地下书商。他们耽于对方的身体,终于惹恼母亲的金主,被双双杀死。是我发现的尸体。他们躺在床上,肢体与肢体交叠,血一路淌到门口,上面落满了从枕头里撒出来的羽毛。您看,我从小就领悟了爱与欲的残酷之美。失去双亲后,我被送到了乡下的叔叔家。叔叔是个严苛的清教徒,农场生活乏味得令人发指。就像不加盐的土豆汤,淡得能一眼看见盘底的花纹。人喝这种东西喝一年,影子都会变稀薄。叔叔并不穷,他继承了爷爷的土地,还占有了我父亲的财产。但您知道,任何使人开心的东西都是他们通往天堂之路的绊脚石。

  其中最无趣的是我堂姐。她十七岁,有着天鹅的美貌,却被她的父亲管教成一只呆头鸭。她学着她父亲的做法,自以为是地可怜我,为我不幸的出身和污秽的血悲叹。但她根本不知道“污秽”为何物,不知道我父母为何“下流”,甚至不知道经血真正的涵义。所以,当某一天,这位木头堂姐躲在被子下悄悄对我说,她对一个年轻男子萌生悸动时,我总算不用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中死去了。

  她并不清楚那位青年是谁。那天她做完针线活,准备熄灯睡觉时,听到有人在敲窗。打开窗户一看,是个骑马的男孩。他身穿白色的衬衣,戴着褐色的鸭舌帽,清瘦俊俏。天色昏暗,她难以完全看清他的相貌,但他优美的下巴和嘴唇的弧度已足够击溃她的心墙。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送给她一株紫色的飞燕草。

  “然后呢?”我问。

  “他就这样消失在夜里。”她垂下的睫毛中结满少女的哀愁。

  这座乡下小镇非常缺乏年轻俊俏的男子,所以她推断那人是个过路的旅客。这意味着“一旦错过就不会再见面”。堂姐将收到的花夹在她的圣经中,贴身携带。本以为时间会带走这份毫无道理的感情,但她的思念与日俱增。她开始反复回味那一天的场景,并且设想倘若当时搭上话,属于她的罗曼史会不会就此展开。她不停地自责与忏悔,但还是忍不住跟我倾诉。

  认为爱是一种堕落,实在有趣。我开始编造一个农场少女和过路的神秘男子相爱私奔的故事,并且悄悄写下来,在睡前念给她听。刚开始她的确有所抗拒,不过渐渐放飞了自我。不知不觉间,她成为这艘船的船长,而我充其量只是个舵手。我们开始丰富这个情人的血肉,开始设置矛盾和曲折,开始让故事变得真假难辨。文字越来越甜美,内容越来越禁忌。他们上床、共浴,光着身子在月光下拥吻。他们不停地旅行,谈着不会因怀孕、结婚和死亡而结束的恋爱。这个秘密是我俩生活中唯一有色彩的事物。

  然而少女的游戏很快结束了。叔叔发现了手稿。我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,这小说幼稚得可笑。他却反应激烈,不仅斥之为污秽的毒草,更骂我是应该被烧死的巫婆。

  最后,出于对家族名声的维护,这件事没有公开。堂姐嫁给了一个当地的修士,我则被送进伦敦的疯人院。

  疯人院是地狱的代名词。饥饿、禁闭、毒打、烙铁,还有能令一切生物屈服的浸冷水,《神曲》里描述的刑罚应有尽有。以前,我听说不少绅士密谋把高贵的妻子送进疯人院,并以妻子神志失常为由占有她的财产。我总算知道这些荒诞的手段为何能成功了。

  我在地狱里呆了三年,最终脱胎换骨逃了出来。为了活下去,我做了一些不配为人的事,不过也奇迹般地爱上了伦敦藏污纳垢的地下世界。为什么不?这个世界似乎更能接受我。无论如何,我安定了下来。在离开的第五个年头,我决定回农场看看。

  叔叔告诉我,堂姐已经死了。

  我的确不是去探亲,而是去报复的。我切了他三根手指,疯人院的一年算一根。得知噩耗后我忍不住又切了一根。

  “都是你的错。”我告诉他。

  “都是你的错!”叔叔咒骂。

  他说我的手稿毁了堂姐。她嫁人后依旧对幻想的男人念念不忘。她丈夫笃定她被魔鬼缠身,不断地举行驱魔仪式。您知道这种仪式有多荒唐且残酷。终于某一天她不堪忍受,投河身亡了。

  堂姐的遗物里有一封写给我的信。叔叔本打算烧了它,但他认为这是我的罪证,必须让我当着这封信忏悔。

  “简,我亲爱的姐妹。我从未活着,除了在你的书里。”

  信上写着这样的字句。

  剧烈的疼痛攫住了我。信纸在我眼中暗成了黑色,而字迹仿佛在燃烧。恍神的功夫,我被叔叔掐住了喉咙。

  我主就是在那个时候降临的。我听到翅膀扑打的声音,瞥见地上掉落黑色的羽毛。我抬起头时,他就站在叔叔背后。他身穿白色的衬衣,戴着褐色的鸭舌帽,清瘦俊俏,就像从书里走出的神灵。他怂恿我杀掉叔叔,我也的确照做了。他将叔叔的血抹在我的额头上,向我坦言,他就是堂姐婚后纠缠她的魔鬼。他说他酷爱执着于虚妄的人。他让我跪下吻他的靴子,让我唤他为晨星。

  那一天,我真正开始写作。

  后来的事,您大抵听说了。我逃离英格兰,去往法尔芳夫人在维也纳的沙龙。她以向奥地利皇室提供过“美人鱼”出名。“美人鱼”销魂可口,却身患花柳病。致命的毒仿佛增添了莫大的情趣,连皇帝都愿冒险一试。后来经她介绍,我来到繁华的巴黎,成为茱丽忒尔小姐的贴身女仆。这位小姐人称“萨德之女”,是一位品味与您相似的艺术家与收藏家。她每周都要从巴黎上层社会中挑选七位出众的名媛,供其在礼拜日玩赏。她准许出身低微的我在她们作乐时观看,并让我整理和誊抄她的即兴诗歌。后来,在她的导师兼第一情人的保护下,我顺利返回伦敦,并且以作者身份加入您的夜间读书会。

  至此,我有幸结识了您。

  我不再是农场里麻木的村姑,不再是疯人院里快溺死的老鼠,也不是贼窝子里流涎的野狗;我终于成了我自己。而真正的我,不过是我主手中的鹅毛笔。我别无他求,只有不停地写下去,直至彻底崩坏为止,写下永不凋谢的情爱之花。

  也许您怀疑我丧失了神志,我主或许是我精神崩溃产生的幻觉。但是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,全凭我主赋予的才气和运气。也许您还会想,倘若是真的,那他便是夺去堂姐生命的罪魁祸首,我恨他还来不及,为何要听从他的指引?这也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。我想我被这位主人疯狂地爱上了。他的爱真切地流进我的血脉,疼痛且欢愉,随后凝结在文字上,成为至高无上的罪与享受。

  而这一切,都是从“虚妄”中诞生的。

  您在漫长的岁月中,肯定享用过不计其数的身体、心灵和生命。整个欧洲都是您的庭院。再美丽的女人,再俊俏的男子,无论高低贵贱,只要您想要,便没有得不到的。您在现实中已经能得到无止境的感官刺激,为何还会去寻求纸片上的地下小说呢?

  我想我知道答案。上乘地下小说的精妙之处,在于它们不着重描绘相交,而是强调无法得到的痛苦。越得不到越要去追求,越填补越感到空虚。这种饥渴足以令任何人腐坏发狂,足以令不朽的您为之驻足。您之所爱、您之所欲,就像一幅巨大且精致的画。您知道画最美的部分在哪儿,但唯独那部分是缺失的,是画布上一个深深的空洞。您不停地寻找可参考的现成品,想利用一堆有瑕疵的原型拼凑出想要的“完美”。当现实的材料无法满足您后,您便将眼光投向幻想的材料。

  然而无论多么接近,这些人和艺术品都与您的所求之物有些微差距。差距越是缩小,您的理智就越趋于失控。如此可怖,如此可憎啊,如同穿心之箭、焚身之火,却绝对无法迫使您放手。

  我知道的。这种感受于我是何等熟悉。正如您先前所言,也许我们拥有相似的灵魂。就让我把这痛苦的根源说出来吧。自我们踏上追寻之路时,就早已看透了真相:“最美的”的部分,穷尽所有时间,踏遍所有世界,都无处可寻了。幻梦和空虚是我们唯一拥有过的东西。

  您知道关于我的故事,最神奇的地方在哪儿吗?

  那晚路过堂姐窗边的人其实是我。

  叔叔扣下了遗产,身无分文的我想过得好些、甚至逃跑,就只能另辟蹊径。我偶尔会扮成男孩,给镇上的修士做手活,挣点私房钱。这些牧羊人和他们的羊一样,有根上的欲念。但他们害怕弄脏圣洁的躯体和名声,害怕女人两腿间的深渊将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。因此,俊美少年的双手似乎是种更无害的替代品——当然也更廉价。肮脏可耻吗?比起我后来在伦敦为了活命而做的事要温和多了。那天晚上我见她房里灯还没灭,就想戏弄一下她。我骑的马就是她家的,我压根没想到她居然完全没认出我。也许是她平时没拿正眼瞧我导致的吧。

  堂姐死后,关于她的种种记忆都逐渐褪色。但唯有一个场景鲜活地保留了下来,就像那株夹在圣经里的飞燕草。深夜,我们穿着睡衣,肩挨着肩躺在朦胧的纱帐中,在只有我们俩的世界里。

  “简,我想我完了。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谁了。我有种预感,即使那个人再一次路过我窗前,我也不会爱上他。”她说。

  “为什么?”我不解。

  “我不是傻子,我的姐妹。我爱上的是你书里那个人。那个唯一爱着我、和我经历无数次旅行、谈着永不完结的恋爱的人。那个人不存在于世间的任何地方。”

  “有什么问题?”

  “这样的爱情持续下去,迟早会毁灭吧。但我还想继续,因为我还不知满足。如果离开你,我会瞬间死掉。”

  堂姐的泪水流进我的颈窝。

  她对我倾诉时,终于看向我,眼里闪着光。

  啊,多么背德的爱啊。汹涌且纯粹,令我的心脏和胯骨一起颤抖。

  那一刻,我想去爱她,也想被她所爱。

 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与结束了。

  亲爱的斯卡雷特大人,随着故事的结束,这封信也进入到尾声。我和堂姐,我们都患上了名为“虚妄”的病。包括您,甚至我的主人。我们沉迷于他人称之为诅咒的东西,我们都在追寻极致之爱的道路上一去不返。今夜,我们依旧如此孤独。然而,夜晚正是因此而美丽,不是吗?

 

您忠诚的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简与晨星

 

 

注1:紫色飞燕草,花语为倾慕。

注2:晨星是路西法的别称。

注3:维多利亚时期的地下文学,多为匪夷所思的涩晴小说。一经出版就会遭到查封,然而愈禁止越传播,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地下产业。甚至还有上层贵族专门收藏该类禁书,并组织秘密的鉴赏沙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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